对话·彭凯平以下为采访摘要
幸福是有意义的快乐
△彭凯平
彭凯平，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，心理系主任。他在中国推广幸福心理课，创办“孵化幸福”的实验室。疫情之下，他写书教人如何化解心理危机。年7月，当国内疫情逐渐趋向平稳，彭凯平出了一本书叫《活出心花怒放的人生》，他说这是写给中国青年人的幸福枕边书，希望在疫情之下，教会读者如何化解心理危机。
彭凯平：人类面临很多不确定性，风险、战争、瘟疫、挫折……都是常见的。我们能够活下来绝不是因为走运，而是因为我们在不断成长，不断适应变化。我们身体里有一种反应机制，当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，应激状态会让我们全身充满斗志，我们的感觉、心跳、力量都会增强。这时候我们能干什么？我们有两个选择，一个是斗，一个是逃，打得赢就斗，打不赢就逃。完成任务后我们就进入到特别重要的舒适状态，这是自然应激反应的化解和新平衡的产生。当遇到不确定性时我们一定要行动，不要坐那儿想，更不要坐那儿分析，这是错误的应对方式。想得多其实是没用的，只有给自己找事做，积极地行动，才能解决所有焦虑、恐惧、担忧、愤怒。我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想，而且还看别人是怎么想的，从手机里看各种分析、阴谋论、灾害思维，这些都是错误的应对方式。看那么多分析文章，对解决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。
今年暑假，彭凯平因为与新冠确诊患者轨迹交错的原因，居家观察了两周。他在隔离期间的工作照，上身西装紫衬衫，下身搭配红短裤，他自嘲这是居家办公开会的标配装。我很难不被他这样一种积极的状态所影响，“幸福就是有意义的快乐”，是他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一句话。他说，幸福的极致状态，就是内心澎湃的福流。
田川：您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吗？彭凯平：因为学心理学，我情绪完全失控的时候很少，但不开心会有。当有情绪出现后，你得学会调节。田川：您在调节情绪的过程中会用到什么方法？彭凯平：我觉得最有效的方法还是转移。心情不好时我就看看书，写写文章，读读唐诗宋词，欣赏一些艺术作品，这些都是让我开心的事情。我写东西基本都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，写着写着心情就好了，不开心的情绪就忘掉了。有时候一写写一晚上，推开窗时天都亮了，那个时候的心情是特别愉悦的。所以说福流状态，很容易化解掉自己心情的郁结。
彭凯平所说的方法并不是来自个人经验，而是来自科学实验。积极心理学的科学性，是它区别于“心灵鸡汤”和宗教信仰的地方。
彭凯平：科学家的任务是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，把有趣的东西搞无聊，把有用的东西变无用，这就是科学家的职责。
福流是一种感觉、状态和体验，是指一个人在自觉自发的前提下，对某一活动或事物表现出浓厚而强烈的兴趣，并能推动自己完全投入进去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，进入一种完全沉浸其中的状态。它包含愉快、兴趣、忘我等情绪。田川：福流感大家都能感受到，但如何看到福流，它在人身上怎么呈现呢？彭凯平：福流的身心状态会有一些激素、脑波水平的变化。我们根据脑波水平数据，发现有一条福流通道。当一个人的心跳、血压、皮肤电都处于特别愉悦兴奋的时候，我们可以测出他这些指标的变化。
△收集脑波频率、大脑活跃度等数据
一个人的成就、获得和收益，与幸福感是什么样的关系？彭凯平以一个研究结果回答，在体育赛事中，拿铜牌的选手，往往比银牌选手情绪更好。
彭凯平：人在做比较的时候，如果拿自己往上比，比如跟王健林比，就会越比越惨，越比越伤心。但如果往下比，我们就觉得自己其实还不错。我发现只要是跟真实事物相比，我们就很难产生愉悦的感觉，因为有社会事实和社会标准存在，这种比较其实是很麻烦的。
在彭凯平的书里，有一章内容叫“幸福的陷阱”，里面说到：俗话说人比人，气死人，在生活中，我们经常有与人比较的冲动，彭凯平说，我们感觉的好坏往往取决于比较的结果。人们常比较行为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生的幸福和快乐。
彭凯平：我很多年前跟家人度假时尝试了蹼泳，就是在脚上圈着蹼，戴着潜水镜去海底看珊瑚礁、热带鱼，很漂亮。那次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输氧管漏气了，海水全都呛到了嗓子里，一紧张我的动作就变形了，蹼踩不上来人反而往下沉。我当时就想完蛋了，今天要牺牲在海底了。后来拼着憋住最后一口气，突然就冲出水面了，我立马把输气管扔掉，畅快呼吸新鲜空气。当时我就想，这么惨的局面都熬过来了，以后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了。所以后来再遇到麻烦、挫折，我都一笑置之。鬼门关都了，这点问题都不成问题。我觉得我们可以想一些在人生中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局面，而那个局面其实没出现，多好。比如人可能睡一觉就睡过去了，但了，没有睡过去，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天啊。我们都可以这么去想，对每个人都是有意义的。另外，我们去比自己能做到的事情，比如我的好朋友今天跑了5公里，我决定跑6公里，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。我们要做一些能激励自己行动的事儿，这是很重要的，不要去做纯粹比较的事情。
幸福是有开关的
在一份世界卫生组织年的报告中写到，中国15-24岁的年轻人中，约有万人患有抑郁症。中国大学生抑郁症发病率高达23.8%。独生子女的孤独感、价值观念的纷乱、工作学习和生活的匆忙、电子娱乐的诱惑等因素，使得这一代人的心理问题凸显。
田川：在您的教学过程中有遇到过什么吗？您用什么方式帮他们疏导？彭凯平：我上课首先讲“希望”，很多抑郁症患者面对的最大的风险是绝望，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，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，不知道这一生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。这是他们自杀的原因，因为对未来失去了希望。
△彭凯平上课
彭凯平：中国大学生抑郁症比例大约是24%，成年人抑郁症比例是5.4%，所以年轻人抑郁症比例是很高的。但由此也说明了一件令人欣慰的事，就是很多人的抑郁症是自我痊愈的。我们没有心理医生，没有心理服务，很多年轻人是靠自我奋斗走出了抑郁阴影，真正走上绝望道路的人是不多的。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，它能给很多年轻人希望。有一项研究发现，很多抑郁症患者有“三个月自我痊愈”的情况。这三个月的痛苦可能跟失恋的痛苦差不多，失恋后熬过三个月就好了，而且发现其实还有更好的人在等着。所以我们要先给抑郁症患者做科学事实教育，让他们相信自我痊愈的可能。相信但不知道怎么做也不行，所以第二步是教他们自愈的方法，很多时候负面情绪是有方法调节的。第三步是教他们一些快乐、积极的方法。一步一步按步骤去做，我们基本能帮他们解决这些问题。但如果情况特别严重，单靠心理学家可能就做不到的了，我们也会医院治疗。所以通常要先观察一段时间，然后再用心理学的干预方法帮助他们解决问题。
如何摆脱坏情绪，彭凯平有他一套可操作的独门绝技，他说，快乐密码就藏在大脑里，幸福也是有开关的。
彭凯平：负面情绪的体验是可以被抑制住的，抑制它的关键就是杏仁核能不能活跃。杏仁核就在我们鼻子后面的位置，所以嗅觉的情绪反应往往是最快的，因为气体从鼻子进来后马上就刺激到杏仁核了。古代讲闻香，因为香气产生的情绪反应是特别愉悦的。所以庙里一定要很香，受尽人间苦难的善男信女走到庙里后，首先闻到的是清新的香气，他们的心情就会好很多。家里准备的香精、香油，洗个澡，换个衣服，捧个孩子闻闻奶香，这些都可以让我们的情绪得到缓解。另外抚摸我们自己的身体，别人的身体，孩子的身体，亲人之间的拥抱，包括运动、跳舞、唱歌……都是转变负面情绪的方法。
彭凯平告诉我，有许多对幸福的误解，让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幸福。幸福不是虚幻的概念，幸福有物质的、生理的基础。幸福的感受源自我们大脑里的一些区域活动，以及一些神经递质的分泌。
田川：幸福体验可以变成持续性、稳定性的感受吗？彭凯平：可以的，这个问题有点学术。当我们开心的时候，大脑分泌出的神经化学递质可以促进神经元之间产生联系，如果时间太短，神经元的联系不够，开心就不会延续很长。
我的研究发现，让神经元保持联系4分钟，就可以产生比较稳定的反应。比如我们喝茶很开心，你慢慢品4分钟茶，未来你再闻到茶香，看到茶的颜色的时候就会感到开心，因为神经元网络联系已经形成了。孩子做完功课很开心，在那里哼小调唱歌的时候，聪明的家长一定要让孩子的快乐至少延续4分钟，这样他将来对学习就会有期待感，因为他知道学完之后会很开心。这是特别重要的科学知识，可惜很多人都不知道。田川：只需要4分钟，这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。彭凯平：是的。
彭凯平是中国积极心理发起人，在成为清华大学心理系主任之前，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终身教授。他发表过多篇论文，科研成果国际引用率多年稳居中国心理学家前列。年他回国组建清华大学心理学系。积极心理学是一门从积极角度研究人的心理行为和规律的学问。它采用科学的原则和方法来研究幸福，倡导心理学的积极取向，以研究人类的积极心理品质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