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“死”过两次,又活了过来
我已经病了很久。正式确诊为抑郁症是在大三,从此开始漫长的治疗历程。药物对我的作用很小。我不断地哭泣、自残、失眠、暴饮暴食、摔东西、浑身发抖。我是一个不和人说话、逃离现实的异类,不和人说话,看不惯我的室友们很多次与我发生冲突。我不怪她们,我知道自己有多傻逼。但我无能为力,我和我的病依附在一起。我摆脱不了我的敏感、我的易碎,和我的疾病。我曾经两次过度服药,都是奔着自杀去的。每当我遭受挫折的时候,我的大脑都会命令我开始自我伤害。幸运的是,两次都被医院洗胃。第一次吃的是安眠药,几乎失去了意识。插管子很顺利,我还记得抽了很久很久,第一次感受到我的胃像心脏一样跳动,仿佛它在努力地想要活下去。我拼命抓着一只温暖的手,头顶的灯光不断刺穿我的双眼,但什么都看不到。因为送去得晚,大部分药已经被消化了。我又沉睡了两天。那天晚上,我的耳机里随机播到了《downbythewater》——“如果你在河边睡着了,我会送你回家。”躺在病床上的我顿时泪如雨下。第二次死,吃的是抗抑郁药。我妈一面医院。我又上了手术台,又是熟悉的管子。这一次因为是清醒着的,管子插得格外艰难。来来回回挣扎了15分钟,才终于插进去。实在是非常痛苦。管子很粗,阻碍着我的呼吸和吞吐,周身僵硬的我盯着管子的另一侧。我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。就好像经历了一座城池的建起与被摧毁,我却还是被留在原地。为了治病,我终于住进精神病院
去年,医院,被纠正为双相情感障碍(抑郁向)。换了新的药,药量也增大了,最严重的时候,我一天要吃10种药、20粒药,家里的药盒堆积如山。我无比排斥药物,我觉得它们让我失去了很多能力,比如感受爱,比如阅读与写字,比如喜怒哀乐。我总是偷偷减药,像在空中走绳索一般摇摇欲坠,不知何时会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与思想。
去年12月,我陷入最差劲的状态。已经记不得是什么事成为导火线,就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,令我眼前一切陷入崩塌。我一个人留在了最里面,被倾泻而下的痛苦埋没。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——救救我,救我出去,救我回家。
关于住院的提议,主治医生已和我说过多次,都被我拒绝了。但这一次,我终于败给了我的疾病,我妥协了。我就在这里,请把我拿走吧。
住院的要求十分严格,比如不能带任何的电子产品,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,其他东西都会被没收,包括耳钉这些被认定会尖锐伤人的物品。
我和爸妈签完协议书,就拿着盆子走进了这个全封闭的病区。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再和他们说句话,厚重的大门就关上了。
两个疯狂的少女玛丽,来自一部献给精神混乱者的电影《雏菊》图片由作者提供
进去之后,我一下子崩溃了。
这个病区非常小,只有30平方米的活动空间却容纳了几十个病人。我们也并没有被按照疾病的类型分开,其中有抑郁症、双相情感障碍,还有精神分裂。
第一天晚上,我的衣物就被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偷了。事后虽然找了回来,但我实在是对这个冗杂封闭的地方感到绝望。
除了桌子,活动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电视。每天早上5点起床,晚上7点睡觉,中间所有时间所有人都要呆在这里,没有丝毫自由可言。
每周两次洗澡,每次三个人一起,控制时间。
哪怕有家属来送东西,也不能和家属见面,只能通过护士传递。
有时需要去别的楼层做检查,会有阿姨带领,用手里的绳把两人系在一起,防止逃脱。
这已经是国内排名前十的精神病院,住院环境却还是如此恶劣。
冷漠的、凶巴巴的护士、每天只来巡察十分钟的医生、狭小压抑的环境。
被监视、被忽视、被遗忘。
我每天看着窗外,真想从23楼跳下去。
就算是监狱,也不过如此吧。
被电击击退的回忆,还会找回来吗?只有少数病人需要做电休克,我是其中之一。它的专业名称是MECT,一个疗程要做六到八次,做完之后会丧失部分记忆。
做电休克要禁食禁水。护士检查完我们的房间之后又把房门锁上,第二天带着我们下楼排队做电休克。
我躺在手术床上,听着四周环绕的“滴滴”声,看着被挂起的麻药,无比紧张。
医生安慰我说:“打完麻药之后,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的确如此,护士把麻药缓缓打入我的身体里,就像是沉船溺水一般,我在几秒钟之内就失去了意识。
再醒来时,我已经回到病区。看着身边熟悉的病友,我问道:“你们是谁?”
做完六次电休克之后,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。这也许是我现在记不起来住院细节的原因。我的确遗忘了一些不愉快的事。
虽然MECT造成的记忆遗忘是短暂的、可逆的,但我始终将信将疑。那些被我丢弃的记忆真的也会想着找回我吗?到时我到底该高兴还是难过呢?真的会有一天我能感受到不需要借助医疗手段的平静吗?
现在距离我出院已经过去了三个月。我正在吃药、上班、生活,做一个“正常”的人,至少是努力正常着。
每每想起这些年经历的治疗,我总是感到很落寞。我需要它们、依赖它们,才能回到现实世界,否则我可能会彻底疯掉。我努力祈祷着不要再陷入那种不可自拔的痛苦,这世上除了我自己再无第二人能切身感受到的痛苦。
与大家分享这些回忆,包括住院的经历,是由衷希冀有一天国内精神病院的条件可以变得更好。无论是硬件条件、人员配置还是治疗方案,我希望相关机构能够让我们这些深受其扰的病人感受到尊重,用更好的态度和制度使我们接受治疗。
也希望和我一样的、还在和精神疾病作斗争的伙伴们,可以被爱,被理解,可以相信:哪怕我们在河边睡着了,也会有人送我们回家。
//作者:Ether
//文字编辑:Alexwood,赵四
//头图设计:冬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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